丽江百姓医院的老板，居然是19个不懂经营的医生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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尽管互联网上纷纷攘攘，说着这几年是“民营医院洗牌”的时机；尽管因为疫情，2020年经历关门停业，不能输液治疗等政策调控，很多民营医院相继倒闭；尽管百姓医院也未能幸免，配合防控工作不得不关门停业近一个月的光景……

可百姓医院扛住了。

继续营业后，百姓医院依旧稳定运营，依旧不乏前来就诊的病人，并为医院扩建作好充分的准备。许多人以为，他们一定是早就赚大钱了吧？

可是，走进丽江百姓医院院长和冀磊的办公室，丝毫不见“老板”和“赚大钱”的样子。只有几张陈旧的沙发和茶几，连张办公桌都没有。

等了半个小时，和冀磊才匆匆赶来：“刚刚在做手术”。

被问到如何将一个民营医院好好经营下去时？和冀磊似乎有些懵：“我们没有刻意地去依靠什么手段来增加效益，而是认为做好一个医生的本职工作，老百姓认可了，效益就自然起来了！”

撰稿｜蹦跶 阿措

图片｜和珍浩

海报｜蒋江萍编辑｜杨莉娜

19个股东，个个都是老板

2013年，曾是玉龙县医院的骨科主任和冀磊，和另外8名志同道合的医生放弃了玉龙县医院的“铁饭碗”，到市场上来找饭吃。反对声有，看衰者也不乏其数，还有人质疑：一群闷头搞业务的医生去做生意，到底会不会经营？

可他们9个股东，硬是铁了心，各自贷款的贷款，借钱的借钱，凑了500万启动资金，磕磕碰碰地上路。医院开张时，9个股东的股份比例是按资历能力相对合理的划分——只要是对医院和集体有利的事，谁说了都算，反之，谁说了也都不算。这也印证了一点，和冀磊他们的确不懂经营。

但他们坚信一点：在医疗市场中，真正有价值的是医生本身，而非什么大楼、设备或什么资本大鳄，事实也证明社会上有资本能建医院的数不胜数，而真正能办好一家医院的却廖廖无几。

办医院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，它甚至不比公认难学的医学要简单。虽然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医生们，都是各自科室的骨干，但大家平日里埋头于专业，真说到经营，那是谁也不会啊。

最后，他们推举和冀磊这个牵头人来当院长了。和冀磊也清楚，自己并不怎么懂经营，于是，他从不给自己设定经济目标，只默默下决心，创造一个合理的工作环境，医院一年一个台阶，稳步发展。

好在，9个原始股东都是丽江本地的医生，不仅业务熟练，还对丽江的民风民情十分熟悉，给平日的工作带来不少便利。“本地人跟本地人沟通确实是有先天优势的，”和冀磊说：“他们了解本地人的心理，沟通起来很方便，不必按照流水线一样去工作，却常常比流水线更有效。”

流水线式工作，也是促使和冀磊离开公立医院的原因之一。“那时，我的收入也是相当可观的，但总觉得好像被无数条条框框束缚着，不管合不合理，都必须按部就班的去做，总想按自己的愿望改变一下工作生活环境。”于是，他在关注了五六年民营医院的发展后，认为时机成熟，便下定决心——辞职，创业，去办民营医院！

8年之后，百姓医院股东已发展至19人，新增加的10个人，也全都是从公立医院辞职过来的本地医生。“我们医院一个外行都没有，全是医生。内行人才懂得医疗行业中方方面面的细节。”和冀磊说，他不愿意找专业的经理人来管理，毕竟经理人也许懂得管钱，却未必懂得行医之道。对于新加入的医生，和冀磊不要他们投资，只要他们愿意来，根据个人的资历能力，到了一定阶段，就合理的分配股份。而对于股东们，和冀磊也要求他们競競业业的完成本职工作，才可以拿到相应的收入。

对于和冀磊的做法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理解。有的原始股东认为，在市场经济之下，自己理所应当得到更多的回报。和冀磊不得不花很多时间处理这些意见的分歧，讲人情没有用，他只好按照规章制度办事，处理每个人、每件事都有据可依，这也是逐渐把医院工作理顺，走向规范发展的必由之路。“我在县医院的时候是最好相处的一个人，结果现在，我成了最难处的一个人。”和冀磊自嘲。

如今的百姓医院已有了80多名员工，有普外科、泌尿外科、骨科、内科、皮肤科、医学影像科、检验科等多个科室，五十多个住院床位，每天门诊接待量也达到了150多名。19个骨干医生，个个都是股东，个个都是老板，个个都能担责任。看起来，虽然“不懂经营”，但和冀磊确实“经营”得还不错。

更何况，和冀磊身为院长，他依然在参与诊疗，随时要操起老手艺，给患者做手术，还得跟所有医生一样，不停的学习，考试，考核。而他所持的股份虽然是最高档，却只比第二档多了区区一个点。

把医疗做成生意，是医患矛盾的根源

医疗纠纷、医疗事故，才是和冀磊最担心的事情。

从医近30载，已经看淡生死的和冀磊说：“不是所有的病都能治好，不是每一个被抬着进来的人，都必须能走着出去。但是如果过度治疗，花了很多钱，最后没有治好，还被医生搪塞，那就不行了，就会产生医患纠纷。”这其中最关键的一点，和冀磊认为就是“过度检查，过度治疗”，都源于“把医疗做成了生意”。

这也是很多民营医院“过度经营”的结果。

在很多民营医院，医生要考虑的不仅仅是治好病，还得考虑营收，因为医生自己的收入与治疗费相关，“要拿提成的嘛。”和冀磊说：“为此就去做很多没有必要的检查，买很多没有必要的药，花很多没有必要的钱。”

除了过度治疗，和冀磊认为第二个关键在于“搪塞”。在许多运营流程完备的医院，大家各司其职，各自负责各自的板块，但偏偏缺了“人情味”。用和冀磊的话讲，这叫做“流水线式医疗”。站在医院的角度，这样能最大限度地提高效率，但只按流程对待病人，便会让病人产生被敷衍和搪塞之感。如此一来，医患矛盾便在所难免：“其实做一个好医生跟找钱并不矛盾，怕的是医生做不好，还想赚大钱。”

为了解决这个问题，和冀磊只能“把医疗当事业而非生意”，在百姓医院，医生们的工资与营收无关，只有基本工资和岗位津贴。没有提成，也没有工作任务，好让医生们可以不去考虑钱来的因素，合理的诊治病人。

当然，这个简单的方法也不可能完全避开医患矛盾，他只能尽可能按照国家的规章制度走，不给自己留漏洞。

“我有时候也想，为什么有些人就会故意钻空子，但我不怪钻空子的人，我怪我自己，给对方留下了空子。所以我要求所有的收费全部按照国家政策走，医生不要管合不合理，符不符合每一个人的情况，都按政策来。只要自己站得住，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。”

其实一直以来，百姓医院的医患关系算是好的，2013年至今，百姓医院虽然创业艰难，但也不忘医者仁心，先后给贫困病人免除掉的自费部分医疗费，达到200多万元，并且还先后资助过十来个家庭困难的学生。百姓医院至今还没有跟病人打过官司。就算有些纠纷，协商协商，也就解决了。“我有时候也感谢医闹，有了他们，大家才知道医生没那么容易当，我们的医生才会想方设法提高自己的水平。”

重视“人”，却又难以“培养人”

虽然从公立医院辞职，和冀磊是看中了民营医院的好处——更自主的实现医生的理念，可能还有更好的收入。但现在，和冀磊却不得不承认，民营医院也有自己先天的缺陷。

除了在政策上不可能享有跟公立医院一样的优惠，导致硬件设施上很难达到同等的水平，最重要的，和冀磊认为在私立医院，很难培养人。

没有与公立医院一样的设备，没有同样的学习进修机会，也没有多平台、多科室共同合作的契机——医生们在私立医院很难有提高业务水平的机会。“从辞职出来的那一天开始，医生的业务水平就难以上升了，”和冀磊说：“就连做手术的难度必须下降着做。因为我们的硬件设施、抢救设施都赶不上公立医院，没有抗风险的能力。为了确保无虞，我们只能要求大家降级做手术。能做高难度手术的医生，在这里必须降级做中等难度。能做中等难度手术的医生，必须降级做低等难度。这样对医生自己的业务水平提高肯定是不利的。”

“公立医院最好的一点是能培养出好医生。在那个严格的环境和条条框框规范之下，根本用不着谁来教你，环境自然而然就会逼出一个人。”和冀磊说：“民营医院是没有这个环境的，年轻医生来到这里，都难以得到锻炼，只能靠着跟老医生学。但是跟的老医生水平和风格如何，这只能看运气了。”

如此重视“人”，却又难以“培养人”，这是和冀磊目前最为忧心之处。为此，他想了很多，百姓医院的大门永远向优秀的医生敞开，任何人付出努力都应得到相应的回报，目前所谓的股份，说白了就是一个分配方案，可以根据实际情况，不停的合理调整。

等我死了，我应该跟医院毫无关系

按照和冀磊的说法，经营这些年，虽然有了一些固定资产，但那其实并不值钱，值钱的都是无形资产——医院医生和患者的口碑。

虽然近几年因为成本上升和疫情影响，百姓医院收入不比以前，但也发展得不赖，开始筹建新医院，并且已有眉目了。哪怕是在“民营医院洗牌之年”的2020，资本也并未对百姓医院失去兴趣，一直有资本试图融资入股或收购百姓医院，但和冀磊咬得死死的，不肯松口让外来资本进入。

“外来资本一进来，就会干扰我们的工作。我们就成了给别人打工，听别人指挥了。那都是打工，与其给别人打，我还不如留在公立医院！”和冀磊说。

面对资本时，和冀磊非常难说话，但在面对医生时他又放得很松。“股份只是分配时的一个参考方式嘛。”和冀磊说：“好医生要入股，我们不收钱，我们白给股份！只要是志同道合的好医生，我们就愿意提供这个平台。年轻医生来辛苦几年，应该享受到股份，总不能让人家年轻人白养着我们股东吧？”

而关于自己的股份，和冀磊却异常洒脱：“等我死了，我就应该跟这个医院毫无关系。我们股东都商量了，退休的时候，拿出一半股份，离世的时候拿出另一半，与医院的关系就此解除。有人说你应该把股份留给后代，但凭什么医生们苦死苦活给不相干的年轻人挣钱呢？医院的股份应该属于在里面工作的医生。”

“未来，等到新医院建成，我们会有6层大楼，有地下停车场，有150个床位，200个员工！我希望能慢慢建成一个相对完善的2级综合医院，现在正在逐步实现呢。”

# 记者手记 #

50岁的和冀磊，可能因为骨科医生的关系，一看就很有力气。

而且，丝毫不弯弯绕绕，直来直去。

他直言，医生并不是越老越好，也有自己的黄金时期，40-50岁，有经验和能力，也有判断力和体力。50岁后就开始走下坡了。

但“走下坡”的和冀磊仍然忙得不得了，除了诊疗做手术，他还要做管理，更要帮医生们解决各种问题……

工作之外，他喜欢爬山和种花，也有一大堆不太健康的爱好：熬夜看球，喝酒吹牛。他还有失眠的毛病。

但身为医生，他已经不再为此感到困扰了：“睡不着我也不焦虑，睡不着就睡不着吧，正好把时间用来想想事儿，我觉得失眠的时候想问题特别容易想通呢。”

他的确不像个商人，更不太愿意被称作一个“老板”：“我们是按照医生自己的意愿来做事，而不是按照老板的意愿。”

他说他总会想起那句，“不为良相，便为良医”，而自己，也想在这条路上一直走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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