专访|那一年,我们宅家观鸟,度过了武汉最难熬的日子

Mark wiens

发布时间:2022-01-1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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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年初,武汉市暴发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。1月23日,武汉市新冠疫情防控指挥部通告:自2020年1月23日10时起,全市城市公交、地铁、轮渡、长途客运暂停运营;无特殊原因,市民不要离开武汉,机场、火车站离汉通道暂时关闭。

随着武汉按下“暂停键”,武汉市观鸟协会也暂停了持续43个月的重点区域鸟类监测公益项目,会员们遵照国家有关法令,自觉在家隔离。

当时人们对病毒所知甚少,真真假假的消息在网络上流传,随着疫情的蔓延,焦虑、悲伤等负面情绪逐渐侵蚀着每一个人。

短暂的彷徨之后,武汉市观鸟协会组织了一场特殊的宅家观鸟活动。参加活动的20多名会员们在“封城”期间,通过家中的窗口,观测并记录武汉18个小区及周边的野生鸟类,也由此诞生了这本特殊的武汉宅鸟观鸟报告——《窗外的鸟》。

在这本书中,我们不仅可以通过鸟类观察家们的特殊视角,重新认识那些“司空见惯”的城市鸟类,还能看到鸟类朋友们如何帮助窗内的人走出阴霾,度过人生艰难的时光。一名观察者写道,“看看窗外的鸟,等待春回大地,感觉好多了。”

-私家地理专访武汉市观鸟协会会长颜军,聊聊“武汉宅家观鸟”背后的故事。

红嘴蓝鹊 姚波 摄

:书的副标题很有意思,叫“武汉宅鸟观鸟报告”,为什么会想到开展这样的活动?

颜军:契机其实很偶然。武汉市观鸟协会最早叫做“武汉野生动植物保护协会观鸟分会”,于2007年成立。2016年,社团发展近10年之际,我们发起了一项武汉重点区域鸟类监测的公益项目,计划用10年时间,在固定区域开展定期观测,把武汉的鸟类分布情况调查清楚。30多个资深会员负责承包了武汉的40个监测区,每个月进行一次观测,收集的数据集结成月报发布。

从2016年到2020年1月,我们发布了四十多份月报,还出版了三本年报,但没想到正在编辑第四本年报的时候,疫情突然来了,大家出不了门,监测被迫中断。

疫情刚开始的时候,大家比较紧张,毕竟作为普通人,谁没有经历过这种事,网上又充斥着鱼龙混杂的消息。在家无所事事,每天刷手机,人很容易产生焦虑。但幸好,鸟总是能够吸引我们的注意力,透过窗户,我们还能看到小区里活蹦乱跳的鸟。

于是,我就想是不是可以在家观鸟?看看我们的居住区及周边哪些鸟儿最活跃?同时也想通过这样的活动转移一下大家的心情。倡议发出后,很快就得到20多名会员回应。

在吃花粉的白头鹎 杨利 摄

:在家观鸟,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体验吗?

颜军:我们给活动取了一个名字,叫“窗边观鸟”,其实很简单,就是在家里找一个可以看到鸟的窗口,做定点观测。因为之前我们做了三年的重点区域监测,有自己的记录软件、数据库和一套非常成熟的数据分析系统。所以大家的主要工作,就是分享每天观察到了什么。

我家住在十四楼,小区绿化不错,视野也开阔。从这个高度俯视,你会发现与站在地面往上看的感觉完全不一样。仰视的时候,树枝挡住了我们大部分的视线,而向下看的时候,可以清楚地看到鸟在树冠里的活动。再加上因为疫情的关系,小区里没什么人,鸟的活动就更加活跃。我清楚地看到一只雄性珠颈斑鸠把尾羽打开,围着一只雌性打转,试图吸引配偶。最多的时候,我一天可以在窗口坐五六个小时。

但其实在家透过窗户观测鸟类听起来很美好,实际操作起来也十分虐心。有些观测点离地面距离太远,发现目标和辨识鸟种的难度增大。还有些观测点受到窗户大小的限制,观察死角很多。

红嘴蓝鹊 姚波 摄

高楼上的丝光椋鸟 杨志锋 摄

:活动开展后,有什么意外的发现吗?

颜军:“窗边观鸟”进行了一个月以后,我们根据一直以来的惯例,做了一份武汉市小区鸟类监测月报,总结在小区里看到的鸟类种类和数量。

按照我最初的设想,能看到30种鸟类就已经很不错了。因为武汉地处中国腹地中心、江汉平原东部,2月是雁鸭类水鸟集中越冬的时节,不会有太多稀有的过境鸟类。但没有想到,我们最后收到了50种鸟类的记录,甚至还有凤头鹰、领角鸮等等城市里难得一见的猛禽。

还有一个很深的感触,我们知道武汉有166个湖泊,165条河流,但通常我们说的是数字,没有直观的感受。直到看到大家发来的数据,才发现原来我们居住的周围有这么多水域,武汉真的是一个坐落在湿地上的城市。

凤头鹰 何岭松 摄

灰头麦鸡 颜军 摄

:其他的鸟友有什么感受吗?观鸟对缓解疫情期间的焦虑有帮助吗?

颜军:疫情刚开始时,的确没有太多人有心情谈鸟。有位会员在书里这样写道:“自从武汉封城以后,一度深陷焦虑担忧中,每天关注疫情数据,神经高度紧张,偶尔看到观鸟协会会员群,不理解为什么鸟友还有心情谈论鸟。”

但后来,他看到我们在群里发的一张张照片,渐渐也走出阴霾,开始关注窗外。3月份的时候,更多的人加入了进来。

为了看到小区附近的三角湖,我把家里每个窗口都试了一遍,终于找到了一个角度,可以看到一小片湖泊。我把望远镜架起来,一只红嘴鸥出现在镜头里,这在武汉的冬季,着实非常罕见。我当时十分高兴,这种感觉就好像又回到了过去,亲自去三角湖走了一趟。

实际上除了观鸟外,协会也会聊疫情,包括一些会员也因为工作的关系,奋斗在抗疫一线,我们互相打气、关心,生活的确没有那么焦虑了。

三角湖的红嘴鸥 颜军 摄

白鹭 颜军 摄

:我注意到在2000年左右,全国开始兴起了一股观鸟热潮,很多地方的观鸟协会也是在这时期成立的,您是怎么喜欢上观鸟的?武汉市观鸟协会的成员们是一个怎样的群体?

颜军:上世纪九十年代末,中国的观鸟圈里,“南有廖晓东老师,北有赵欣如老师”,他们都拥有专业的学术背景,最早向大众推广观鸟活动。武汉市观鸟协会的创始会长是朱觅辉,也是第一批观鸟活动的发起者。

我对观鸟的兴趣可以追溯到2003年。一次偶然的机会在旅行杂志上,看到一篇介绍黑龙江扎龙湿地的文章,照片上的丹顶鹤特别漂亮。因为我也喜欢摄影,于是就萌生了想去观鸟的想法。但在那个时候,网络不像现在那么发达,找不到什么观鸟的信息。

2005年,我把攒了的钱买了一台单反数码相机——美能达α-7和一只300毫米的定焦镜头,跑到家附近的汉水公园找鸟,我记得当时拍到的第一只鸟是一只白鹡鸰,很有成就感。同年六七月,我恰巧在网上找到了世界自然基金会的武汉论坛,并由此认识了几位武汉的观鸟前辈,这才找到了“组织”。

实际上观鸟一直都很小众,武汉市观鸟协会的会员最多时期也就六七十人,男女比例各占一半,40岁以上人群占多数,其次是25岁以下的大学生,年龄最长的会员今年70岁了。但这两年突然暴增,尤其疫情以后,现在达到了197人。

斑姬啄木鸟 颜军

:像观鸟协会这样的民间志愿者团队,能为本地的自然科学研究带来哪些帮助?

颜军:虽然我们是业余爱好者,但我们也有自己优势,比如对鸟类形态熟悉,有辨识鸟类的专业能力;能吃苦,野外调查能力强;很多人出于热爱也配置了很好的装备。因此自开展重点区域监测以来,我们收集的大量数据得到了政府和研究学者们的认可和采用。

协会成员来自各行各业,还可以发挥专业特长,比如我们的鸟类搜索app和数据库,都是由我们的副会长开发的,他是华中科技大学的一名教授。

另外在爱鸟护鸟方面,我们也能够起到积极的宣传作用,把观鸟知识通俗化地向社会普及,比如我们已经连续四年在武汉天兴洲开展保护黑鹳的宣传活动,那里是黑鹳抵汉越冬的聚集地,而就在最近,洪山区政府下达了通告,禁止车辆驶入天兴洲洲头,并拟落户黑鹳救助保护中心。

普通翠鸟 颜军 摄

黑尾蜡嘴雀 钟永乐 摄

:您觉得观鸟爱好给您带来什么样的影响?

颜军:过去,我也喜欢“集邮式”的观鸟方式,今年看了400种,明年能不能达到450种,诸如此类。但很多年之后,心态慢慢发生了变化,我更追求深度观测,看鸟在干什么,试图了解它们的行为。在这个过程中,性格变得更加沉稳,生活中遇到什么难事,似乎也只要看一看鸟,一切烦恼都能烟消云散。

颜军说,书的封面上刻了一只燕子。燕子代表新生,代表希望,划破了原本沉闷的场景。

2020年4月8日,武汉终于“解封”了,我下楼在小区看了一次鸟。第二天,我又跑到后官湖做了一次监测,看到了27种,166只鸟类。

虽然窗外观鸟本质上是苦中作乐,但陪伴大家度过了这段很难熬的日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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